作者简介张禹端：男，苗族，笔名长立、较瘦，贵州水城人，现居钟山区，六盘水文学院签约作家，六盘水市文艺家评论协会会员。作品散见《贵州日报》《贵州作家》《贵州诗歌》《长江诗歌》《山东诗歌》《六盘水文学》《贵州健康报》《九天文学》《华中文学》等纸刊和网络平台。
伤痕
张禹端
◎身体被暴风施虐
至
身体被暴风施虐，灰暗的日子
摧残了我中年的一段人生
四肢，颈部，胸部，背部，腹部
腹股沟，都在变坏
像腐烂的土地却没生长花朵
手术刀收割的并非稻谷
还遗留下引流管的脚印
疼痛在身上横冲直撞
有的踢开了地狱的门缝
有的堵死了才走了半截的路
有的明着撕咬我的梦
有的暗暗刺杀我新鲜的伤口
慢慢的，金属器械抵达处
都长了钢铁
◎抢救室之问
“马老五抬出去
张禹端转进来”
抢救室有人只住一回
丢下最后一口气走了
我，还可出出进进
每次躺上去，我都胆战心惊
暗自追问，之前睡这张床的
现在是人？还是鬼？
我会不会，压着谁的魂？
或者，我的魂会不会被谁牵走？
◎三步曲
求医漫长的泥泞路
整治着疲惫的双腿
肝炎——肝硬化——肝癌
“三步曲”步步惊魂又凄楚
贪婪的病毒，青面獠牙
吃五脏六腑
吃日子、吃金钱，吃老命。
腹水、胸水，仿佛雷霆汹涌洪流
腹胀如鼓，呼吸受阻
我一次次昏迷不醒
又一次次死里逃生
饿不敢食，渴不能饮
目光暗淡，面如死灰，
瘦成一株秃头稗草，
还有了几分鬼样
亲人们，眼泪已不够用
想方设法省着哭
◎签字
每次住院，医生都会喊亲属去
磨磨唧唧交代如何如何治疗
或许可以好转，保命
但会有这样那样的风险
可能产生一、二、三并发症
起初，妻子拿着“判决书”
颤抖着，签？还是不签？
左右为难一番
最终一咬牙落笔像杀人
后来，她提笔就签
似乎多签一回字，我就多了一份保险
◎筹钱
“60万，能不能筹到？”
医生的手术刀问三遍
“放心，我们有亲人”
妻子的回答了六遍，响当当
的确，一度泄气的钱袋子
很快腰圆膀阔
还收纳了亲人们的留言
“如果人有意外，钱不用还”
我相信，钱，一定能还上
情意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
◎复查
肝脏支架术，脾脏栓塞术
肝动脉阻塞术
射频消融术，器官移植术
术后一月，三月，半年
一年，定期复查随访
医院、医院
我仿佛在走外婆家
飞机，高铁，火车，客车
地铁，轮流着坐
来来回回，上天堂，下地狱
遭的士司机敲诈，受地痞流氓栽脏
睡便宜旅馆，忍饥挨饿
身体的相关部位还交换着疼
项目多，费用高，不报销
排队等待时间长
似乎每次都得经历雨雪风霜
难道人间气温偏低？
多少次想给自己来个痛快
想想年迈的父母，柔弱的妻儿
全身颤抖，我没了勇气和胆量
其实，死，并不那么容易
◎我负责生病，你负责心疼
——致大病中陪伴我的妻子
这几年，天崩地裂
生死轮回仿佛白天黑夜交替。
每一次倒下，你把我扶起
每次昏迷，你把我唤醒
每个危急时刻
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我的魂
一千多个日日夜夜
我负责吃，你负责喂
我负责屙，你负责清理
我负责睡床，你负责睡椅
我负责花钱，你负责借钱还债
我负责吼你，你负责忍气
我负责生病，你负责心疼
一千多个日日夜夜
我硬着头皮吃比药难吃的饭菜
你默不作声咽比黄莲苦的日子
妻，我们谁都不怨
是缘分和命运把我们绑在了一起
◎探望
来医院探望的人很多
亲戚、朋友、同事、同学
走了一群，又来一群
还争着陪伴我
弄得我，高兴又不高兴
随着住院的频繁
探望、陪伴的人越来越少
我，才得以静听
输液管中，生命的“滴答”声
◎病友情
躺在重症监护室
我递过去的几张薄薄的卫生纸
换回她一声弱弱的“谢谢”
她1床，我2床
没多少力气细道家常
但有眼神同病互相怜
她家里送来的饭菜
水果、营养品和汤
她都要分给我一半
相互点燃活下去的信心
厄运中一次偶然遇见
她有了哥哥，我多了个妹妹
我邀她来凉都避暑
她请我去重庆躲寒
没想能不能实现
我说，那是我的伤心之地
她说，这是给你第二次生命的所在
◎一张车票
年8月28日凌晨1点47分
从六盘水出发，去重庆
接受一台手术
如同赶赴一场生死未卜的宴会
火车咣当，咣当
汽笛拖出长长哀伤
一路划破夜空
命跟着铁轨一次次拐弯
一次次曲折前路还是一无可知
◎禁
床边警示牌，常常对
消化道大出血病人
这样喊
“禁食、禁饮、禁下床”
只要不禁活，禁什么都行
◎器官移植
也许，老天爷怜悯
见我苦水咽得太多
就赏给一颗糖
登记仅七天，幸运从天而降
经过七拐八弯
.8.28.11时许
手术台上的我
被捆绑于十字架上，像罪犯
麻醉面罩如牛嘴笼，罩着口鼻
庖丁解牛术，缓缓开展
有女医生申请，用我当模型练技术
我“不要，不要”却喊不出声
我的嗓子好像被他们先割掉了
冰冷的金属器械
叮叮当当，拉着家常
我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半
9月2日，选取妻子拍的
报废零件肝的照片，配上文字
“旧零件光荣下岗，新配件安家落户”
发了一条朋友圈，阴阳两界的好心人
的祝福点赞，如春风拂面
从窗帘透进来的阳光落在唇上
甜，与妻的目光相碰，暖
◎一次次
我如蚂蚁艰难爬过黑夜
一段人生风景被吞没
钱财被抽干
身体已是霜打的茄子
我一次次打电话求救
，都如天降神兵
一次次，阎王欲判我极刑
一次次，医院灯火通宵达旦
一次次，白衣天使把我抢回人间
◎血是九转还魂丹
一次次吐（便）血后
医院的我
面色苍白，四肢冰凉
体温、血压、血色素
悬吊吊的生命急剧下降
鲜红血袋上吊着希望
随着一滴滴鲜红，慢慢滴进血管
生命体征，逐渐恢复了正常
陌生人
你捐献的热血，是九转还魂丹
一次次把在鬼门关上的我
从前排拧到了后排
你滚烫的血液
是冬天里的一把火
温暖了我的手脚和心窝
◎无痛胃镜
麻醉药
让你蒙头大睡
任由探头在胃里
横冲，直撞
那一刻，人间真的
没有疼痛
◎一条贱命
单位通知打新冠疫苗
打，还是不打？两个问号，各往一边拉不打了！我最后决定就捡来的一条贱命谁要，谁拿去
◎加几个针眼，又何妨
催了好几遍
犹豫了几个月
其实，我所患的病
都不是接种新冠疫苗的禁忌症
我的禁忌症却是思想上的疙瘩
解不开
还是打吧，身体早已百孔千疮
加几个针眼，又何妨？
◎医生的话
低脂，低盐，低糖
忌腥，忌冷，忌辣，忌酸
忌发物，忌烟熏食品
忌牛羊马肉，忌鸡鱼虾蛋
管住心，管住嘴，迈开腿
戒茶、戒烟、戒酒、戒女色
医生的话
一半是真理，一半是扯淡
不听他的，死得快
全听他的，活得惨
◎闲置的古筝
妹妹给外甥女买了一架古筝
没练多久交给了我闺女
我闺女大学毕业
古筝被运回了老家
无人会弹，躺在屋角的古筝
满身灰尘，紧绷的弦
再也没奏出美妙的乐曲
像一只画眉被关进了寂寞的鸟笼
闲置的古筝一脸岁月的刀痕
南方阴雨潮湿
琴身不时凝结水珠，像在暗自流泪
我用毛巾轻轻擦拭，有点同病相怜
琴啊，不是谁都能遇到懂自己的人
◎积分兑换
商家搞促销
购买商品可以积分
积分可以兑换商品
积分越多
兑换的东西越多
可我多年积攒的德
积攒的病
积攒的白发和皱纹
到哪里去兑换？
◎梦
年一台大手术
躺在重症监护室
的我，梦见隔床上
睡着一个赤裸的美人
和我，背靠背
对我，不睬不理，莫非
它是我身体里摘除的病魔
◎谁在制造痛苦
“爸爸脑壳里长了肿瘤
不能做手木”
医院电梯里，少女打电话
哭的歇斯底里
谁在制造痛苦
泪水，颤抖稚嫩的嘴唇
◎风景
山高坡陡，荆棘从生
也野花芬芳艳丽
我体弱多病
没能力
把你们捧在手心
城市中，日子风雨飘摇
阳台上，吊兰的花瓣
静静地释放温馨
其实，你适合开在山上
而不是高楼里
我的影子见不得光
你，我眼里永远的风景
◎遭遇雪雨
房顶的雪
除夕之夜顺着裂缝
进屋，就成了水
水滴，时缓，时急
水声，时高，时低
打湿了被褥
也打湿了我的骨头
卷被，弓背，缩脚
时惊时慌，屏住呼吸
仿佛一出声
就会招来更大的雪雨
◎医生的比喻
到心血管内科看医生
两次CT出，结论
冠状动脉硬化
反正，太阳已偏西
硬就硬吧，像汽车的
油管，日晒雨淋
用久了，肯定会硬
◎两只蚂蚁
我一次次昏迷
大汗淋漓，四肢冰凉
妻一遍遍摸脉搏
掐人中，唤醒
我又上吐下拉，都是血
生命尘埃一样低矮
枯草一样卑微
任病魔践踏
任亲人暗自流泪
我们，就像洪水决堤时
两只逃命的蚂蚁
◎水滴筹
甲筹得五万
乙筹得一万
丙筹得五千
都是住重症监护病房
都是一个平台筹款
除了亲人送的几百元
为什么，丁没有筹得
丁的家属，坐在走廊上
百思不得其解
他慢慢走到窗边，推开窗
一股冷冷的风灌来
丁顿时打了个寒颤
低头看楼下的树
光秃秃的。树没了叶子
拿什么接水滴
◎有种静观其变的定力让人心酸
这两天，70岁的张大爷
鼻血像泉水一样流淌
拐杖扶着张大爷上了中巴车
医院，医生喊住院
兜里的钱少到叮当响
身上的病在脑袋里嚎叫
但还是住了院，医生喊输血
老人说：“先输水看看”
60多岁的妻子，要忙家中农活
要照顾孙子
要喂养鸡儿鹅鸭，猪牛马羊
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、儿媳、女儿、女婿
“如果病情严重，都坐飞机回来”
张大爷泪流满面，吞吞吐吐了半天
才吐出：“菩萨保佑，天把住院看看”
